深度 | 老牌时装屋Schiaparelli新系列为何引发争议？

能够通过时装本身激发人们的情绪，永远比平庸的时装加上过度的市场营销更好

作者 | Drizzie

继上周美国总统就职典礼上，Lady Gaga身着一袭Schiaparelli高级定制礼服后，这个一直徘徊在大众注意力之外的老牌时装屋重回主流视野。  

事实证明，那袭红色裙摆礼服不过是前奏，本周Schiaparelli发布的2021高级定制系列由于一连串看起来颇为奇怪且具有暗示性的造型在社交媒体上进一步引起了热议。  

最令人咋舌的要数几个肌肉盔甲的造型，不久前真人秀明星Kim Kardashian身着绿色肌肉盔甲礼服出席圣诞夜活动就引起了关注。这款肌肉盔甲同时刻画了女性的胸部和代表男性阳刚气质的腹部肌肉。除了模仿真人身体的立体马甲，Schiaparelli创意总监Daniel Roseberry甚至还推出了配套的肌肉盔甲手袋。  

图为Schiaparelli 2021高级定制系列及Kim Kardashian在去年圣诞节身穿Schiaparelli礼服

另外一套粉红色亮片紧身鸡尾酒裙同样利用填充物刻画了如健美选手一般的肌肉线条，创造了一种高级定制时装历史上罕见的奇异廓形。 

如果人们认为该系列仅仅是通过一个自作聪明的猎奇点子吸引社交媒体注意力，那么他们可能低估了Schiaparelli这个系列的复杂性。该系列的看点实际上颇为丰富。 

一个装饰着圣母光环的连帽款礼服造型也成为了讨论的焦点。这个模特单手抱镀金婴儿雕塑的造型，似乎在人们对高级定制服饰所期待的审美之外，制造了更多震惊的情绪。 

Daniel Roseberry借此系列讨论女性主义的意图十分明显

Daniel Roseberry借此系列讨论女性主义的意图十分明显。从女性身体与肌肉之间的对撞，到圣母哺乳的主题，再到眼睛形状面部珠宝和金色脚趾形状平底靴，整个系列表现了对女性身体的关注。再联系到Lady Gaga为美国首位女性副总统站台，Schiaparelli的高级定制似乎不再是时尚选美，而开始致力于表达宣言。  

黑色亮面肌肉盔甲与Schiaparelli标志性粉色巨型蝴蝶结结合的造型直白地总结了这个系列。Daniel Roseberry在上任时就表示，他将在Elsa Schiaparelli对超现实主义艺术的喜爱基础上进行更现代化的创作。  然而针对该系列的评价非常两极分化。

Youtube时装评论博主Hautelemode认为，这无疑是Schiaparelli近年来最好的一个系列。《纽约时报》评论人Vanessa Friedman认为那个手抱婴儿的造型几乎是为Lady Gaga打造。而另一边，《GQ》作者Rachel Tashjian却评论道，“这个系列在审美上冒犯了我，在创意上令我疲劳。”  

争论的核心无非是这个最新系列究竟是真正的创新，还是哗众取宠。  

在笔者看来，为日益失去灵魂的高级时装注入主题性的意图固然好，但是在最终的呈现上，Daniel Roseberry的表现手法绝不能说是成熟。将女性身体的探讨简单地转化为肌肉盔甲，缺乏创作过程和深度思考。这一创意在Mugler和Jean Paul Gaultier数十年前的作品中就有体现，Daniel Roseberry并没有带来实质的翻新。相较于时装作品，值得称赞的反而是该系列富有想象力的珠宝设计。  

不过在重新激发人们对高级定制的兴趣上，Schiaparelli这个新系列毫无疑问实现了成功。

Schiaparelli此次重回舆论中心的核心原因显然不仅关乎其个体表现的好坏，而是重新引起人们对高级定制的思考。Daniel Roseberry将这个此前相当拘谨的时装屋从千篇一律的蝴蝶结、大裙摆、欧根纱的堆砌推进了一步，打破了高级定制服饰的沉闷。  

在很长时间内，人们认为高级定制服只是绝美的、绝对女性化的衣服。  

即使对于向来致力于表现想象力的Schiaparelli而言，这个最新系列也跳出了高级定制服的传统框架，放弃了那种被复杂工艺撑起的、通俗而保守的美。这种审美的不适感在鸭子头珠宝装饰的镂空连衣裙、模仿眼睛形状的面部珠宝、仿头发质地的金丝刺绣斗篷等造型上都有所体现。 

系列中的鸭子头珠宝装饰的镂空连衣裙、模仿眼睛形状的面部珠宝和仿头发质地的金丝刺绣斗篷

对比一下在高级定制领域拥有较高评价的其他设计师，例如Valentino的Pierpaolo Piccioli、或是Givenchy时期的Clare Waight-Keller，二者的高级定制作品是典型的框架内佳作，其共同点是拥有良好的工艺和相对传统的审美，他们的高级定制作品是成衣想象力的延伸。  

另一个在高级定制保持高水准的设计师品牌Iris Van Herpen虽然通过使用3D打印等高科技和对自然的持续探索，但是其作品同样在传统审美的框架之内。  

以Elie Saab为代表的中东高定品牌在高定时装周输出工艺复杂的礼服裙，成为全球高净值人群的“裁缝”，虽然中文互联网称赞其风格为“仙”，但在创意上并没有特别突出之处。  

高级时装的世界并非一直如此无聊。Schiaparelli在上世纪最初就以将超现实主义艺术引入时装领域著称。这个Elsa Schiaparelli于1927年创立的时装屋，凭借超越时代本身和大胆创新的设计，迅速引起当时的贵族阶层关注。Elsa Schiaparelli设计了全球第一件带胸罩的泳衣和裹身裙，她被视为二十世纪最离经叛道的设计师，被Chanel创始人Gabrielle Chanel视为劲敌。  

一战期间，Elsa Schiaparelli被迫逃往纽约，并在那里结识了杜尚等艺术家。1931年，Elsa Schiaparelli开始与不同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合作制作高级女装，例如与达利合作的龙虾裙等，她还发明了印有立体图案的硬绉纱、用媒体报导拼接成的印花和鞋子造型的帽子。

Elsa Schiaparelli最早将超现实主义艺术引入时装领域

1936年，她推出了名为 “Shocking”的香水，瓶身为女性躯干的形状，由超现实艺术家Leonor Fini以达利的画作为灵感雕刻。  

在二战结束后，Elsa Schiaparelli和Gabrielle Chanel一样，希望利用时装来减轻大众对战争的恐惧，推出了新简约主义“Cash and Carry”风格，但当时的巴黎时尚界早已变天。Christian Dior的“New Look”（新风貌）彼时以与战前时尚迥然相异的风格而风头正盛。1954年，Elsa Schiaparelli宣布关闭工作室，Gabrielle Chanel则于同年重返时装界。 

2006年，沉默了近半个世纪的Schiaparelli被Tod's集团老板兼首席执行官Diego Della Valle收购，Diego Della Valle随即邀请离开时尚圈多年的Christian Lacroix为Schiaparelli设计复兴后的首个系列。 

2013年，Schiaparelli任命Marco Zanini为首位固定设计师，在短短两季之后又邀请Bertrand Guyon为设计总监。在Bertrand Guyon的带领下，Schiaparelli于2014年重新回到大众眼中，被Celine Dion、Lady Gaga等明星穿着出席各大重要场合。  

2017年，法国高级时装公会宣布Schiaparelli为高级定制正式会员。2018年，由Bertrand Guyon负责的最后一场高定秀在Schiaparelli总部Garnier举行，秀上Bertrand Guyon为响应歌剧主题而设计的豹子、兔耳和粉红火烈鸟等面具造型一度成为话题热点。  

然而紧接着在2019年4月，Schiaparelli又任命美国设计师Daniel Roseberry为新创意总监，负责高级定制、成衣和配饰全部系列的设计工作，他也是该品牌自2013年以来的第三位创意负责人。  

在频繁的管理层动荡中，Schiaparelli从来没有真正稳定下来。该品牌在本世纪被复兴之后就失去了“语惊四座”的特质，即便为了回归时装屋遗产而推出了一系列夸张的服饰，但本质上仍谨慎地遵循着高级定制时装的审美传统。随着高级定制服饰在年轻消费者的注意力范围中整体淡出，Schiaparelli也长期被边缘化。  

直到最新一季的Schiaparelli突然打破了这种惯性，在某种程度上真正捕捉到了Elsa Schiaparelli的精髓。回到一个世纪以前，Elsa Schiaparelli最初将龙虾印在裙子上时所引发的必然也不仅是审美的舒适感，还有惊世骇俗的突兀感。

正是由于Elsa Schiaparelli与一众艺术家的跨界合作，才让服饰晋升为更受文化界尊敬的高级时装，令曾经仅被视作“裁缝”的设计师的社会地位大大提升。想象力正是使得时装设计师区别于裁缝的东西。 

在过去的几年间，业界普遍观察到Schiaparelli、Poiret、Lanvin等老牌时装屋都面临难以复兴的窘境。很多人认为商业方面的原因占据主导，品牌组织架构的持续动荡不利于培育创意，同时市场营销费用的缺乏导致品牌难以在短时间内重建品牌认知。  

但是归根结底，时装屋难以复兴的另一个原因是，新任创意总监也很难重新捕捉时装屋创始人最初的精气神。一旦品牌在创意上缺乏力度，无法在高级定制领域锚定一个形象象征，其成衣和配饰在商业转化上也往往力不从心。 

对于Schiaparelli而言，回归想象力才是品牌延续的核心。这个意义上的想象力不是简单地将产品的尺寸做大的形式主义，而是做出像Elsa Schiaparelli那样真正让市场感到震惊甚至不适的作品。经历过震惊 - 接纳 - 推崇的过程，人们才能形成真正的认同。 

Schiaparelli最新系列传递的希望在于，能够通过时装本身激发人们的情绪，永远比平庸的时装加上过度的市场营销更好，后者已经成为高级时装领域的普遍做法。很多时候，过度的市场营销恰恰是因为时装的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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